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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,茶館裏已然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了。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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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己的理智。

心裏泛著醋勁兒,把銅鏡揣回去,她仰著脖子,看著戲臺上的人,淡淡問了一嘴:

“那……特殊的禮物是什麽?”

衛槐君直直望進她的眼底,柔情之下,是久別的隱忍,帶著幾分暧昧的引逗。

“為你效勞,只要你要,只要我有。”

秦深深知他關門後的屬性,餓了這麽久回來,又說這種話兒,她自然而然的往床笫上想去了。

老臉一紅,她別開眸子,用唇語小聲威脅道:

“再、再說吧。”

他上前一步,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道:

“你不想我?”

“不想!”

秦深低著頭,簡直要把自己的鞋面瞪穿一個洞,她像是沸鍋裏煮驢頭,渾身俱軟,就剩嘴是硬的。

衛槐君笑了笑,並不戳穿她。

她要羞赧躲閃,要替他納妾選美,待唱罷了這場戲回去,他再好好與她算賬。

……

“那個,她看起來不是很想要這個禮物,我可以花錢買下來麽?”

殷寶珠看了看秦深,又看向衛槐君,她弱弱舉起了手,手心裏是一疊厚厚的銀票。

衛槐君掃了一眼她手裏的銀票數量,淺笑一聲,聽起來有些輕蔑。

殷寶珠覺得自己做錯事了,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,幾乎要掩面離開的時候,卻聽見他淡淡道:

“當然可以。”

噗——

跟秦深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相比,殷寶珠柳眉高揚,笑容簡直可以咧到後腦勺!

“我、我再出五千兩!只求、只求能親您一下!”

她振臂高呼,手中的銀票甩得啪啪響,且從未覺得銀子的聲音,這般悅耳動聽。

千金買吻,全場嘩然!

衛槐君也楞住了,他立即看向秦深,見她一副堪比鍋底的黑臉,不由心情大好。

站在臺上,他風姿綽約如謫仙,向殷寶珠勾了勾手指,示意她到臺上來——

殷寶珠簡直不敢相信,這個無禮的要求,丞相居然同意了?!

圍觀的閨秀們,紛紛竊竊私語,對殷寶珠這種不自愛、驚世駭俗的行為表示深深唾棄,可眼底藏不住的艷羨和嫉妒,又出賣了她們。

她們後悔不已,為何沒有這個商賈庶女臉皮厚,有膽量!

哎呀,好煩啊!

殷寶珠手腳並用爬到了臺上,她對著手指,嬌羞地低著頭,一步一挪地踱到了衛槐君跟前,聲如蚊吟:

“丞相、你不會、不會覺得我不矜持吧……我曉得,我此生嫁你無望,只是心慕與你,懇求一份能珍藏的回憶,就、就好了……”

衛槐君走近了一步,修長的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,輕聲道:

“蜻蜓點水?還是——”

殷寶珠的臉騰地紅成了大蘋果。

她不斷糾纏著自己袖口邊兒的衣料,緊張的手心冒汗,感覺他的氣息離她越來越近,幾乎要噴在她的唇上。

閉上眼睛,她不自覺踮起腳尖,唇翕動著,撅了起來——

啪一聲。

秦深一掌拍在了殷寶珠的臉上,像扔鐵餅一般,把她連人帶臉給丟了出去。

就在殷寶珠的驚叫聲中,秦深截了這個吻!

她揚起脖子,一口咬在了衛槐君的薄唇上。

撞進衛槐君的懷中,她擡起手攬住他的後頸,靈巧地舌頭頂開他的牙關,勾上了他舌頭。

衛槐君只楞了一瞬,然後緊緊抱住了懷中人。

思念如潮,他奔赴千裏回來,還未來得及換一身衣服,就匆匆來了桃林。

他很快反客為主,大手托著她的腦袋,汲取著她口中的芳津甘洌,輾轉啃噬,從一開始的沖撞和急迫,慢慢吻成了纏綿和留戀。

兩人拋忘了天地、眾人,似乎紅塵中只剩下彼此。

……

直到一群劫匪舞刀弄槍殺進了院中,衛槐君才松開了懷中人。

看她嫣紅面頰,迷離的眸色,他擡起手指,揩掉了她唇色上的水漬,好笑道:

“口是心非,我看著都累。”

秦深輕輕推開了他,大口大口喘著氣,嗔怪一眼,小聲道:

“這下好了,我這個人,你要如何善後?”

“不是納妾宴麽?你既用了秦深的名兒,我納回去就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秦深黑人問號臉?娶了一個溫瑯瑯,還要再納個秦深?這波操作可以啊。

還沒想好如何善後這個吻,好在,現在有更值得她面對的事情。

有一幫突然殺進桃林的劫匪。

當然,這也是策劃書安排好的一環。

劫匪很郁悶。

他們喊打喊殺,大馬金刀的沖了進來,怎麽這一群小娘子都楞楞看著自個兒,特麽臺上還有兩人在打啵兒?

可以對劫匪尊重一點麽?

他氣不打一處來,跟身後的夥伴對視一眼,擠出了自己認為比較兇惡的表情,他一刀砍在桌子上,企圖把它砍成對半兒,結果還卡住了!

用腳一蹬,才把刀拔出來,踉蹌後退幾步,勉強站住。

本來想好霸氣的開場白,現在有些力不從心了……

衛槐君眼皮一跳,顯然他也在阿泠地方看過秦深的策劃書,知道這群冒牌山賊的來處,只是心裏不禁有疑:問京兆府借來的這幫人,有沒有得譜兒?

不過戲既然開場了,只能硬著頭皮上了!

“你們是西山寨的人?”

他手一撐,從臺子上跳下來。

聽衛槐君提及西山寨,閨秀們才花容失色,心驚膽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,像一群毫無抵抗力的小雞仔,主動圍成了一圈兒,藏到了他的身後去。

劫匪頭兒子清了清嗓子,揮著刀大聲道:

“呵呵,整個桃林都被我們西山寨包圍啦!你們都是什麽中之鱉,哦對,甕中之鱉!插翅難飛,錢是我的,人也是我的,這麽多俏麗姑娘,你當爺是聖人啊,想幹幹凈凈的走脫?休想!”

說罷,他叉腰仰頭發出一連串的聽起來還挺爽朗的“淫笑”聲。

衛槐君忍著笑,對秦深實是無奈搖頭:

請人扮演山賊,請什麽衙差?不能街頭找個地痞流氓更像一點麽?

但是姑娘們涉世未深,這輩子知道的壞人,除了強盜山賊之流,最最害怕的就是采花大盜了!她們各個慌亂不已,有得甚至開始輕聲啜泣起來。

秦深安慰道:

“沒事的,沒事的……”

殷寶珠恨死了秦深了,她花錢五千兩買一個親親的機會,被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攪黃了,她現在還在這裏裝好人!

心生歹意,殷寶珠在背後狠狠推了秦深一把,將她推出了人堆:大聲道:

“這個女人給你們,你放了我們吧!”

秦深重心不穩,被她推倒在地,成功引起了劫匪的目光——

0349小別勝新婚

劫匪頭兒看向秦深,心中思量道:

‘咦,這位姑娘有點眼熟?好像是在衙門與老爺密談很久的那個呀!’

他有些為難,思索了半天後,才大手一揮:

“這個太醜了,老子看不上!”

秦深默默在心裏把這個人記下了,回去之後,她定要在京兆府狠狠告他一狀!

劫匪不敢和秦深對視,他挺起腰桿,囂張道:

“不過,可以賞給我的手下享用,你們一個都逃不掉!”

“那你不如殺了她們吧!”

衛槐君站了出來,面色如霜,口吻冷冽,演技在線。

“啊?”

劫匪懵逼,說好了有這一段麽?你咋自己加戲嘞?

“她們是受我夫人之邀,為京城百姓募糧來的,一個個都是知曉大義,心懷仁善的好姑娘,你糟蹋她們,不如給個痛快吧,清白來清白走,倒是你,手裏多了業障怨報,等著下地獄吧。”

衛槐君的話直擊閨秀們的內心深處。

餓死事小,失節事大,清白高於性命,遑論銀子!

劫匪眼皮一跳,覺得接不下去話兒啊!

接下來不是綁了人,逼她們寫手書,請家中人來送贖金贖人?

猶豫之際,衛槐君繼續道:

“看你猶豫說明還沒壞到家,京城糧價大漲,百姓倒懸在即,你們就算是打家劫舍,也弄不出油水來了,這幫女子都有為黎民分擔的大仁大義,爾等堂堂男兒,盡是些下作的東西。”

劫匪要哭了,咽了一口唾沫,弱弱問道:

“那麽,照你這麽說,我應該怎麽辦才好呢?”

“放了她們離開,我把所有的錢給你們!”

說罷,他讓阿泠把今日募集所有的錢款,一共四萬白銀都拿了出來,交到了劫匪的手中。

“拿著錢,馬上滾。”

劫匪頭子捧著銀票,點頭如搗蒜,也只有他們這種衙差假扮的劫匪,才敢上桃林打劫,試問天下有誰敢挑戰丞相終南?

真是老壽星吃砒霜,嫌命長了。

風風火火的來,灰溜溜的走,什麽殺人放火的勾當都沒幹,揣著巨款就走人了。

劫匪們才到桃林,就被京兆府尹攔了下來。

他們迅速脫掉身上的衣服,撕掉粘在臉上的刀疤、絡腮胡子的偽裝,露出了裏頭衙差的官服來。

京兆府尹接過四萬兩銀票一看,樂了,還真有一套。

他揣進懷裏,對著這隊人道:

“走,咱們現在是衙差了,進去救人!”

綁匪改頭換面,以京兆府差役的身份再次來到了桃林。

救人,安撫,一切水到渠成。

姑娘們驚悸未定,哭哭啼啼得由丫頭們攙著,坐上了回府的轎子——

衛槐君舌戰退敵,在她們心目中的形象愈發高大起來。

就如他所言,她們都是心系黎民之苦的仁義女子,可籌募的銀子都被劫匪搜刮走了,白白承了他這一句誇獎,她們難免愧疚不安郁結難抒。

於是回去後,紛紛勸說爹娘,又籌了許多銀子送往丞相府,甘願籌募買糧銀子,比起當日競價的銀子只多不少。

加上那四萬兩,秦深十萬兩的目標,也得以順利完成。

……

回到丞相府農家院。

阿泠已備下了一桌飯菜,既算作給衛槐君的接風宴,又算作籌款成功的慶功宴。

衛槐君換了一身月白常服,洗去了風塵,先去逗過胭脂後,他才懶散靠坐在圈椅中,手裏暖著杯熱茶。

他看向自回來以後,就一直躲著他的秦深,淡然笑道:

“你過來——”

秦深低頭擺著碗筷,知道他定是要尋她算賬了,咕咚咽下了口唾沫,一拍腦門道:

“呀!飯甑裏還蒸著面卷子,我去拿!”

衛槐君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,稍用了些力道,就將人拉扯進了懷中。

阿泠選擇視而不見,也不敢上桌吃飯了。

她徑自端著飯碗,夾了幾筷子菜,笑嘻嘻的躲進廂房裏去吃了。

院子裏秋風蕭颯,涼意舒爽,四下再沒了外人,她終是在他懷中軟下了身子。

擡手圈住他的脖頸,她小聲道:

“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
“晌午才到,心念著你給我挑選的美貌小妾,一刻不停的就來桃林了。”

秦深笑著刮刺道:

“如你所見,可有滿意的?”

衛槐君伸手,輕彈了下她的額頭:

“嘴上功夫,我真決定要納了誰回來,你還笑得出來?”

“你敢?”

“不是不敢,是不願。”

衛槐君給她遞去了一只小杯盞——

秦深樂在他的情話中,心旌搖曳,就著他遞來的杯子一飲而盡,這才發現裏頭盛著青梅果酒。

當下酸甜後,漸漸泛起一絲澀苦,她抿了一口下,才疑怪擰起了眉頭:

“如何給我酒吃,你不是不叫我吃酒的麽?”

“那是在外面。”

她吃醉酒的可愛模樣,只有他一人可以得見。

秦深籌到了十萬糧款,心裏也是得意高興的,至少向衛槐君證明了,她不單只是依附他保護的小女人,關鍵時候她也能為他分擔一些事情。

雖然,辦法有些旁門左道,但至少完成了目標。

抿著薄唇上的酒氣,她輕嘆一聲開口:

“我本是打算擄走這些官家小姐,讓其家裏人拿錢贖人的——不過你臨時機變,效果到更好一點,不僅籌到了銀子,還免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
衛槐君並不覺得有什麽,他舀了一勺高湯臥果,優雅的吃了起來。

“都是京中世家門第,就算推給西山寨,也並不好善後。”

“是啊,終歸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全,幸而有你!”

衛槐君添了碗湯給她:

“吃飯吧。”

“恩。”

下去半碗飯,那杯青梅酒開始起作用了,秦深晃了晃開始有些發昏的腦袋,覺得他的聲音嗡嗡變得空靈。

一個臉晃成了兩三個,心道:酒的後勁兒上來了。

沒多久,就開始放飛自我了。

“美人~~過來,讓寡人親一口~”

她開始對衛槐君上下其手,毫不壓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。

衛槐君放下了筷箸,按住了她肆意縱火的小手,直接將人打橫抱起。

他看向西廂房喚了一聲阿泠,示意她收拾下碗筷,便徑自將秦深帶回了屋子。

小別勝新婚,又有酒勁兒助興,暧昧勾人的聲音時不時從窗縫透出來。

……

堂屋門自打關上以後,直至第二日傍晚都沒打開過。

阿泠猶豫要不要送些飯菜給衛槐君補一補力氣,後來才想明白,該補的人一定不是他。

她默默給秦深熬了一大鍋雞湯,又添了支老山參進去。

心中參念:

‘夫人,你要挺住啊……’

0350義糧

“寅時五更,晨光微曦,天氣漸冷,備件氅衣。”

五更天,雞鳴狗吠,更夫敲著梆子,一路念喊著,一路遠去。

秦深讓衛槐君纏了兩日後,總算抖著腿兒,從堂屋中推門出來了。

擡頭,她看著泛著青光的天空,吸著涼爽的秋意,覺得四肢百骸的酸軟勁兒洩了一大半,整個人勉強活了過來。

阿泠偷笑不已,早飯準備好了,她將那一鍋雞湯熬得濃濃的,擺在了飯桌的最中心。

秦深早已餓過了勁兒,看著雞湯未免反胃道:

“大早上吃什麽雞湯,也太奢侈了,不如吃些小米粥吧。”

阿泠一手托著碗,一手執勺替她盛湯,笑著道:

“你只當小米便宜呢?現在的米糧高漲,還不如殺雞來吃來得劃算些呢!”

衛槐君換了一身朝服,施施然從屋中步出,撩袍在方桌前坐了下來。

一如既往的清俊模樣,與炕上磨著秦深的他簡直判若兩人!

餘光處感受到秦深幽怨的目光,他勾起一抹笑後,不緊不慢的開口:

“吃什麽與她都一樣,補不到該去的地方。”

啪嗒,秦深險些把筷子給掰折了。

清了清嗓子,她決定換個話題,分散下大家的註意力,便問向阿泠:

“現在的糧價漲到多少啦?”

“三兩二!”

說到現在的糧價,阿泠收起了玩笑,臉上透露著擔憂之色。

這個糧價真的太誇張了!

秦深一聽就驚了!這也漲得太快了吧?

她才籌到糧款雇人去周邊縣府收糧,可京城的糧價卻已漲到了三兩二,不用多久泡沫就要崩盤了,到時候她即便收了糧回來,怕也於事無補了。

看向衛槐君,他顯然也有些驚訝,沒有算到一夜之間糧價如此飛漲。

“可有打聽原因?”

他沈聲問道。

阿泠點了點頭,壓了聲兒道:

“昨個兒不知道哪裏起得風,說是漕糧在海上碰上了賊寇,船隊被截糧了!朝廷的邸報馬上就要公布了,今兒十月漕糧根本進不了碼頭糧倉!”

“那個漕丁呢?”衛槐君立即問道。

“還安置著,薛管家盯著呢,決計不是他說的。”

阿泠將人保了下來了。

秦深抿著唇,思忖良久才道:

“看來廖梳杏要收網了,她故意放出這個消息來,想把市面上的糧價再炒一波上去!也不知京兆府尹那邊準備的如何了!”

秦深募集的十萬兩銀都給了京兆府尹,命他出船去周邊府縣收糧回京。

只是哪有這麽快的!

從周邊府縣收糧,最快的也要十天半月才回來。

選擇這個時候收網,廖梳杏恐怕算準了朝廷的邸報馬上就要下派了——到時候板上釘釘,謠言成真,那一切都沒得挽回了。

“我今日回內閣,邸報我還能壓五日,五日時間,必須將糧價穩下來。”

秦深有些心急,卻也知道衛槐君盡力了。

這麽大的事兒,他身為丞相,不可能一直壓著邸報不發,能再爭取五日時間,已經是極限了。

可是京兆府籌糧最快也要十日,緊迫的一批糧食要上哪裏去弄?

衛槐君看出秦深的焦慮,溫聲寬慰道:

“我聽說你向瑞豐囤了不少糧?”

秦深嘆道:

“是,雖囤了一些,但妄圖穩定糧價是不可能的。”

她早些時候就開始囤糧了,先是從瑞豐糧行先後買了三百石糧,又零散收了些粳米,都堆在會館的後倉裏。

這些糧食的存在,衛槐君是知道的。

他擱下筷箸,喝了一口清湯後才道:

“沒關系,這些拿出來分義糧,現在的糧價,很多人吃不上飯了——至於其它的,交由我來辦。”

秦深扶上了他的胳膊,眸光霍然,緊迫問道:

“義糧的糧食我足足夠的,倒是你,出去這幾個月一定籌到糧食了吧?哦,是不是暫放在漕幫了?”

離這裏最近的漕幫分舵,來回一趟正是五日時間!

他都是算好了的!

衛槐君笑了笑,閑適自得,勾起了盡在掌握中的自信笑容。

衛槐君入朝去了。

秦深也換好了衣服,奔赴會館,找蓉娘和北行商量義糧的事兒。

現在糧價已經三兩四了,頂破天也漲不過三兩五,一般門戶已是吃不起米糧,遑論寒門農家。

加之漕糧不抵京的謠言四起,京城現在人心惶惶、風聲鶴唳,不僅糧價再漲,別的吃穿用度都不便宜,二葷鋪子、小酒館都上了門板兒歇業了。現在的糧菜價,賣多少都是要虧本的,他們索性歇業整頓,待糧價風波過去了再做打算。

離秋闈沒幾日了,書生們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有。

整個京城,現在還能吃上一頓平價飯的,就只有寒門會館了。

故而秦深在會館外下馬車後,能見到排了老長隊兒的書生學子,他們手裏攥著幾個銅板錢,只為來這裏領個飯盒吃。

秦深匆匆邁入門檻兒,見到了正忙活的北行和蓉娘。

擼起袖子加入他們——

等把所有的盒飯都分賣出去後,她才喚著他們進屋,說起了分義糧的事。

這事北行和蓉娘義不容辭,當初大家囤糧也是料想到了今日,未免餓殍千裏,無糧果腹,萬不是為會館牟利的。

秦深見大家都同意,便繼續道:

“既然如此,我便立刻合計個義糧章程出來!倉庫囤下的米糧不多,經不起揮霍,也怕投機之人來占便宜,為了確保每一粒米都是分派在需要之人的手中,這可不是一件輕松事兒。”

庚子擱下書本,也參與了討論。

他思忖後建議道:

“救急不救窮,本就是為窮苦之人留最後一道糊口飯,不如幹脆辦粥棚吧?也免了心機之人想占這個便宜,也不過一個肚子,又能吃得了多少?”

粥棚?秦深盤算了一番,確實比直接派糧更好一些。

雖然麻煩了些,但總歸能更多接濟真正困難之人。

蓉娘十分讚成這個建議,立刻添言道:

“如此甚好,我們人也多,再把阿泠叫上,還有門房的馬叔,湊個粥棚的人手是足足夠了的——既開始派粥了,不如給考生的盒飯,咱們也不收錢了吧?反正都是虧的,連本錢也收不回來。”

不等秦深說話,庚子已搖頭道:

“讀書人不受嗟來之食,雖糧價瘋漲,但他們也不會接受義糧的,就算只賣幾文錢也好,至少不會損了他們的顏面和骨氣。”

秦深附和道:

“是啊,咱們就分兩塊兒,讀書人的盒飯還是照舊供應,窮苦人家就熬粥分派,只要堅持五日就行了。”

“五日?”

蓉娘和庚子紛紛開口問道。

他們還以為要打長期戰呢。

秦深正色著點了點頭:

“是,就五日,五日後就是決戰日了!”

0351粥棚

寒門會館。

聽說會館要行義舉,在住的考生紛紛聲援幫忙,要盡自己的綿薄之力。秦深心生感動,雖然同意了,但只耽誤他們晌午空閑時間,不能過分勞累他們,以免耽誤了秋闈應試。

隨即她將各項瑣事都分派了下去,每人皆有分工活計,責任分包制。

北行負責請來棚匠,先把油布天棚給支起來。

秋天多雨水,得用杉槁、竹竿、厚實的油布上棚,方得結實耐用。

阿泠生性敞亮,嘴皮子油滑,能與人交道,秦深便支派她分粥布菜。

蓉娘在一邊給她打下手,兩人一個溫和一個爽利,白臉紅臉都能扮上,自是能應付各色上來領粥的百姓了。

糧價不穩,香湯池子生意也淡了下去,秦深索性把那裏的夥計都叫進城,來會館幫忙。

北行領著一幹婦人婆子在後頭竈房生火煮粥。

秦深則和庚子一塊兒看顧糧倉,進出糧米她都要心中有數,在局面兒上把控著。

義粥棚在寒門會館外張羅了起來,沒一日工夫,整個京城都傳遍了。

最先趕來的是住在西城的貧民。

他們本就是幹雜役、吃力氣飯的窮苦寒門,不像農戶好賴還有薄田菜地,能自給自足撐上一陣子,他們的吃喝用度都得靠自個兒買,糧價漲成這樣,他們斷糧已久,只靠些糠殼混個肚飽,再不濟,去挖城外的野菜和樹皮來吃。

聽說寒門會館有白吃的粥米,他們立即拿上家裏的鍋碗器皿,直奔而來。

“別擠別擠,都能吃上,大夥兒排好隊!”

秦深踩上一塊高高的石墩,拔聲對著一波波湧來的人喊著。

京城天子腳下,殷實富庶,鮮少有天災兵禍,朝廷也從未賑過災,大夥兒是頭一次經歷這副場面兒,難免心裏酸澀——

他們從來瞧不起兵禍天災流亡入京的難民,可現下,居然自個兒也成了要靠施粥救濟的饑民了。

蓉娘擡著一鍋冒著熱氣的番薯粥出來,“咚”得一聲,擱在了桌子上。

她拿出大掂勺,分了阿泠一只,然後挽起袖口,一並替排隊的饑民舀粥。

一人只分得一碗,吃完了只好再來排一次隊,不能拿罐另行裝走。

長長的粥棚裏,擺著一溜兒八仙方桌,好在桌椅方凳都是會館現成的,七湊八拼也勉強能坐好些人。

饑民領了粥,便端到這裏坐著吃。

另有夥計拿著竹篾簸籮分派粗面饅頭,若是有人哄搶便會丟他出去,連粥也不叫他喝了。

一開始還會有些鬧事、圖著占便宜心態來的投機刁民,叫秦深殺雞儆猴一番後,大多也都老實了。

粥棚很順利的開了起來。

因為秦深有規定,大家只準當場吃完,不可外帶回去,故而嘗到甜頭的饑民開始拖家帶口得來排隊。

總歸不會有人餓死在巷子裏了,這讓秦深大大松了一口氣。

她翻了翻倉庫出糧的記錄,按照不斷上漲的需求,這些糧米恐怕堅持不了多久。

暗嘆一聲,她只能希望衛槐君那邊能順利一些吧!

……

忙活一整日,過了晚間飯口時辰,總算送走了最後一批饑民。

蓉娘揉著腰脊滿臉疲累,她拿出抹布,擦拭著分粥的桌案。

阿泠把空鍋搬進後廚後,便打算收棚關門,與秦深一起回丞相府去。忙了一整日,她只想好好洗澡歇息,明日湧來的饑民恐怕更多。

秦深從會館裏走了出來。

餘光處,她見對街幾步路遠的巷子口,一對年輕夫妻帶著個小娃娃,在地上鋪起了涼席,似乎打算露宿街頭。

秦深蹙了蹙眉,走過去問了一嘴:

“咋在這裏睡?現下涼秋天,晚上露水霜重,娃娃哪裏吃得消?”

年輕娘子見是會館的東家夫人,立刻爬了起來,溫笑道:

“沒法子,咱村離京城有半天的腳程哩,聽說城裏有女菩薩分粥救濟,咱們帶上娃娃就來哩,可一來一回娃兒走不動,只好在這裏歇上一晚,明個兒吃粥可方便些。”

秦深可不敢當這女菩薩的稱呼,忙擺手道:

“快別這麽說,大姐是哪個村子的,咋現在農戶家也沒餘糧了?”

女人搖了搖頭,神色黯淡,嘆氣道:

“都怪我不成事兒,前些日子跟著娘家阿舅去炒糧票,沒了錢,問村裏地主老爺家借了銀子,誰想糧行不給兌票,一時脫手不得,家裏的田契才叫地主老爺給收走了。”

秦深心下惱火。

現在的人哪裏懂什麽經濟市場,貿貿然受人蠱惑,就去玩糧票,妄想一夜暴富。

追根溯源,始作俑者還是那個無底線發售糧票的瑞豐糧行,真出了事,一句糧行不認糧票,就輕松把自己給摘了出去了。

他掙得腰間鼓鼓,可爛攤子卻要百姓自己買單,這種人,天打雷劈也不過分。

就在秦深出神發楞之際,小娃娃蹣跚著小碎步,走到了她跟前,瘦棱棱的小手拽上了她的袖子,他仰著臟兮兮的小臉,奶聲道:

“餓,小寶餓……”

秦深心頭一軟,自從當了母親,她最經不得小娃娃這種烏溜無辜的眼神兒。

看著他與巒哥兒一般大,比胭脂也大不了幾歲,秦深不免長嘆一聲,然後彎腰抱起小寶,對年輕娘子道:

“同我進會館裏來吧,這麽睡一夜,明個肯定受風寒。”

女人和自己的丈夫對視一眼,眼角一會兒就噙上了淚花,她忙不疊地點頭道:

“誒誒,好,謝夫人!謝夫人慈悲!”

到了會館裏,秦深騰出了一間空房,抱來新的被褥枕頭,讓他們先住下。

然後,她上竈房炒一鍋十錦拌飯,放了碗海蜒湯,用食盤端著給她們送了過去。

小寶聞著香味,涎著口水都下來了。

他掙紮從女人的懷裏出來,撲到了秦深地方,吸著嘴上的泡泡,拍手樂道:

“飯飯、飯飯,吃飯飯!”

女人攬過小寶,抹著淚道:

“夫人見諒,我有心磕頭拜你,卻也怕你不喜歡,只是你待我們這般恩情,真不知如何償還哩!”

秦深在桌案上擺開飯碗,溫笑了笑道:

“我本勸自己一視同仁,原是自個兒能力有限,只夠保大夥兒不饑不寒,今日幫扶了你,明日收留了他,我左支右絀,應付不來,那就索性鐵石心腸一些。不過今日與你家小寶有緣,這也就罷了,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說罷,她又拎出一袋糧米,用繩子紮著口兒,遞給了女人:

“你把糧票給我吧,回去只說這是瑞豐兌與你的,莫說是我這裏換來的,娃娃們那麽瘦,咋能不吃飽飯?”

男人一直悶聲不吭,見秦深這般幫扶,也忍不住道:

“再不敢要姑娘的糧米,這糧票現下就是廢紙,揩屁股都嫌糙哩,哪能換你的糧食?要不得,要不得啊!”

秦深心下有一番計較,只是沒法和他們直說,便婉轉道:

“糧票與銀票一個樣兒,今兒糧價飆漲,瑞豐便能說不認便不認,那改日錢莊也有樣學樣咋辦,不給銀票兌白銀?那富貴人家豈不是要鬧翻天了?說白了,還是欺負窮苦人而已。”

男人榆木腦袋,還是想不明白:

“大戶人家炒糧票的更多嘞,都是有權有勢的老爺員外,咋不與瑞豐糧行為難?”

秦深嘆了一口氣:

“你也說了,他們有權有勢,連買糧票時都不需排隊,自然兌換也走了後門,早就問瑞豐偷偷兌了現糧,只是不叫你們知道罷了!”

男人氣得雙目圓瞪,拳頭處青筋暴起。

他咚得一聲砸在桌子上,震得湯碗一抖,灑出不少海蜒湯來!

0352算計糧行

女人被丈夫的暴脾氣驚了一跳,她忙扯住他的袖子,低聲勸道:

“你做啥子!牛脾氣沖著人瑞豐的壞嘎嘎使去,在這裏耍什麽橫?”

男人有話說不出,氣得慍色滿目,燒紅了眼角。

秦深也不惱,反而笑盈盈開口:

“大哥脾氣大,瑞豐的夥計若被砸上兩拳頭,想必也就肯兌糧了。”

女人似乎有些懂她的意思了,試探問了一嘴:

“夫人的意思……是叫咱們回村裏說去——只要蠻狠兇惡一些,瑞豐會偷偷私下裏給人兌糧了?鄉親們聽見了這話,又見咱家確實兌了糧米回家,一定也會揮著老拳兒,上瑞豐試上一試的。”

點了點頭,秦深笑吟吟道:

“憑他銅墻鐵壁,只要開了一道口子,便堵不住悠悠眾口啦!富貴人家也就罷了,你們一窮二白,沒權沒勢,若能憑拳頭兌來糧食,總歸都會去的,至於這件事是不是真的,其實也沒那麽重要了。”

女人曉得這米不是白拿的。

不過只是回鄉裏說個謊兒,要是真能如這位夫人所說,大家都能上糧行兌了手中積壓的糧票,那也是為村裏做了一件大好事哩。

年輕娘子應了秦深,只說明日回村子,會辦好這樁差事的。

待狼吞虎咽吃罷了飯,小寶滿足的沈沈睡去後,秦深才收拾碗筷,輕掩房門離去。

出了會館門,街道上月影婆娑,枯木枝節在地上投下影子。

秦深擡眸看去,未免有些驚訝,霭宋竟提著一盞風燈,一直立在外頭等著她?

見她出來,他長眉一挑,桃花眸中俱是懶懶的笑意:

“這幾日城裏不太平,小偷賊盜越發多了起來,我送你回去。”

秦深看他這幾日消瘦了許多,骨架撐著舊訥的白袍,叫冷風一灌,鼓起寬大的袖子來。

“投無路的人多了,治安自然就差了——不過你神出鬼沒的,我也尋你不著,糧價大漲,酒肆自然上板關門了,倒是叫你少了許多夜裏的去處。”

“是吶,這會工夫還沒吃飯呢!不如你請我吃碗熱湯面?”

霭宋提著風燈照亮了漆黑的長街,他與她並肩走著,將人往丞相府送去。

秦深步履輕慢,衣料窸窣,說話已壓低了聲,可在寂靜的夜裏仍顯得很清亮。

“面攤子早沒了,糧價漲成這樣,一羅到底的面兒也貴得緊,他的熱湯面得賣多少才夠本錢?不僅僅是飯口小攤,便是二葷、切面鋪子也大多關門上門兒,不再營業了。”

想了想,領他回農家院吃飯也不合適,這個時辰能弄來飯吃的,大約只有一個地方了。

“走吧——”

“去哪兒?”

“帶你吃飯啊!”

秦深繞開了回府的路,領著人到了東城樊樓,從院子外頭翻了進去。

樊樓早空,她抱著僥幸心理,上院子的小茶房搜羅了一圈,只找到了兩只番薯,還有米缸裏見底的薄薄一層小米。

“給你做碗番薯小米粥吧,只能說墊墊肚子,大魚大肉你是別想了。”

柴薪是現成的,她用火鐮和燧石擦了火星出來,生起了竈膛裏的火,舀水洗鍋,熬煮起番薯粥來。

很快,番薯的香氣飄散開來,引得秦深也覺出了餓。

忙了一日,她沒怎麽好好吃過東西,現在閑下來了,反而肚子空空。

使喚霭宋找來兩個碗,她一人添上一碗,倆人捧著粥碗坐在竈房的門檻兒上,一邊對著月光,一邊呲溜吸著滾燙的番薯粥。

鑒於碗櫃裏只剩下瓷碗,連勺子筷子都沒了,他們只能像喝面茶一樣,一手端碗沿著碗邊轉圈喝。

半碗下去,秦深滿足地打了個飽嗝。

霭宋不緊不慢吹著熱氣,吃相很是斯文。

秦深望著月華出神,心裏盤算著這幾日糧食的事情,想著要收服瑞豐糧行,除了讓百姓暴力兌糧外,恐怕還需官府私下施壓才行。

“怎麽,還憂心糧價?”

霭宋斜睨了她一眼,用玩笑的口吻,將自己的關心問了出來。

秦深嘆了聲:

“自然啦,看著糧價一天天的瘋長,我恨不得把瑞豐莫三的腦袋擰下來——身居糧食會會長之職,以權謀私,至百姓生死於不顧。賣糧票的時候眉開眼笑,到了兌糧就成慫包軟蛋,不敢得罪富商貴族,只會拿小老百姓欺負!”

霭宋無聲一笑,桃花眸風情閑適,淡然開口:

“這個簡單,他糧倉空置,不過是欺軟怕硬的主兒,你態度強硬些逼他兌糧,他就知道怕了。”

秦深見自己與他想到一起去了,便道:

“我已攛掇村子裏的農戶集體來兌糧了,就怕各自打算,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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